一、走向滅亡：城市性的歷史

　　我最近做了一次長途旅行，遍覽了數(shù)千年城市的歷史，跨越了數(shù)千里的景觀，從加勒比海岸到太平洋，歷經(jīng)了低地與高原。

　　在這次旅程中，我看到了兩種不同類型的人：一類人是普通、謙遜的，但卻是健康、多產(chǎn)的，并且依然生機勃勃；另一類則是特殊、高貴的，但卻是扭曲的、已經(jīng)死亡的城市貴族。在瑪雅文明中，那些城市的統(tǒng)治者們通過切斷手指、壓扁頭蓋骨這種扭曲的方式來彰顯他們的權(quán)威和高貴的血統(tǒng)。直到上世紀初之前，中國的少女們還被迫“裹腳”，以便能夠嫁入豪門，成為“城里人”，那種正常的“大腳”姑娘則被視為粗俗的。

　　在這個過程中，我還體驗到了兩種不同的景觀：一種是樸素、真實的，飽含了辛勤的勞動，繁榮至今；另一種則是宏偉的、壯麗的，如海市蜃樓一般，但卻都已成為廢墟，包括古羅馬的城市、瑪雅的城市，還有被焚毀的中國圓明園。這些已然為廢墟、卻曾輝煌壯麗過的特殊的城市和景觀，都是由那些扭曲的上層階級、在所謂的上層文化價值觀指導下建造的。

　　我認真地思忖了這兩種不同的文化：第一種屬于下層文化，充滿了鄉(xiāng)土氣息，它是隱形的，鮮見于歷史教科書中，但正是他們才領悟到了生存的藝術，并創(chuàng)造了真正的景觀和充滿生機的真實世界；而另一種是所謂的上層文化，來自于城市，歷史上聲名顯赫，他們根本不懂得生存的藝術，縱情于享樂與裝飾，創(chuàng)造產(chǎn)生虛假的景觀和虛假世界，最終走向滅亡。

　　不幸的是，在很長一段時間里，城市和景觀的設計都是由上層階級來完成的，之后這種城市設計的藝術便沉緬于所謂高尚文明的浮華裝飾、紀念碑式的建筑以及“人間天堂”般的花園之中。而現(xiàn)代的城市設計，從理論到實踐，仍然還是基于來自希臘、羅馬、瑪雅以及中國古都等城市廢墟中的經(jīng)驗。學生們所學的是為了繼續(xù)建造腐朽，而不是為了生存。

　　二、從“粗野”到“城市性”（Urbanity）的運動以及生存的挑戰(zhàn)

　　每年，中國13億人口中的1%都會涌入城市，從“粗俗”的鄉(xiāng)下人變成“高雅”的城里人。20年內(nèi)，全國65%的人口都將生活在城市。城市性和城市價值觀的傳承不僅改變了城市本身，而且也影響到了整個中國乃至整個世界。自由奔騰的河流被大理石包裹成筆直的溝渠；充滿野趣的濕地變成了光鮮的池塘和噴泉；自由生長的灌木被連根拔起，轉(zhuǎn)而被替換成修剪整齊的裝飾植物；鄉(xiāng)土的野草則被需要消耗大量水資源的常綠的外來草坪所替代。

　　在當今中國這股“城市化妝運動”的大潮下，城市設計逐漸迷失了方向，轉(zhuǎn)而追求毫無意義的風格、形式以及華麗的異國情調(diào)。如今中國有很多這樣的例子：重現(xiàn)“花石綱”的造園工程、揮霍鋼材的鳥巢、華麗而駭人的CCTV新樓、不惜浪費大量能源的國家大劇院等等。所有這些城市的標志物，都折射出從那些消失的所謂上層階級那里所繼承的腐朽的價值觀，而這些只會加速生存環(huán)境的惡化。

　　中國的人口占世界的21%，但卻只擁有世界上7%的耕地和水。全國662個城市中，三分之二的城市缺水，而且沒有一條城市內(nèi)或城市外的河流不被污染。中國的西北部沙漠化趨勢已經(jīng)迫在眉睫。在過去的50年中，中國50%的濕地都已消失，地下水水位每天都在下降……

　　所有這些都是中國“城市化”和“城市性”價值觀下的產(chǎn)物。我們不禁要問：這是可持續(xù)的嗎？而中國環(huán)境與生態(tài)危機的巨大現(xiàn)實背景告訴我們，城市設計應該重歸“生存的藝術”——一種土地設計與保護的藝術。

　　三、城市性的再定義：作為生存藝術的城市設計

　　如果我們想要生存下去，作為城市設計者的我們必須采取行動，以下分別從價值觀、城市設計的定義與實踐、設計方法論等角度提出三個策略：

　　第一， 價值觀的改變：重新定義城市性，重視鄉(xiāng)土性，回歸土地與人的真實關系。

　　第二， 城市設計的重新定義與實踐：回歸城市設計作為生存的藝術。

　　第三， 規(guī)劃設計方法論的改變：“反規(guī)劃”，圍繞生態(tài)基礎設施進行城市設計。多尺度的生態(tài)基礎設施可以保護景觀中生態(tài)的多樣性、文化的歸屬和認同以及人與土地的精神聯(lián)系。它還可以提供多方面的生態(tài)系統(tǒng)服務，保護地區(qū)和城市發(fā)展的可持續(xù)性。例如維護雨洪過程，保護生物多樣性和物種遷移，保護文化遺產(chǎn)，建立休憩系統(tǒng)。生態(tài)基礎設施將成為多種進程的綜合的媒介，成為“天——地——人——神”和諧的基礎。

　　這些策略的核心就是將“城市性”和“城市化”重新定義，以生存的名義重建城市，反映土地和人的真實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