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筑大師何鏡堂:生活融入建筑,建筑記錄時代
何鏡堂在世博會中國館建設現場。
2004年,何鏡堂住院期間仍在研究設計方案。
何鏡堂在工作室接采南都記者專訪。
1978~2018我與廣州共成長
何鏡堂今年80歲了,仍奔走于各建筑設計機構與工地之間,也是少數至今還活躍在一線的年長一輩建筑大師。
生于上世紀30年代,60年代成為華工第一位建筑學碩士,何鏡堂見證了改革開放40年來中國社會的巨變。他也是新中國成立以來獲建筑創(chuàng)作大獎最多的人。
在他看來,一個人的成長始終與國家共命運,與時代同呼吸。作為中國建筑界的領軍人物,嶺南建筑學派的一面旗幟,何鏡堂領銜團隊創(chuàng)作了包括2010年上海世博會中國館、侵華日軍南京大屠殺遇難同胞紀念館擴建工程、侵華日軍第七三一部隊罪證陳列館、澳門大學橫琴校區(qū)等精品。“我的建筑設計類型,是和時代發(fā)展需求同步的。”他說。
50年代·結緣
華工第一位建筑碩士
1938年4月2日,何鏡堂出生于廣東東莞。父親做生意,母親出身中醫(yī)世家。少年時代,他常帶著干糧和畫板,跟哥哥何成基到郊外寫生,逐漸培養(yǎng)了對藝術的興趣,“有時還偷幾個紅薯”。
中學時代,何鏡堂最大的愛好是看電影。《青年近衛(wèi)軍》《鄉(xiāng)村女教師》《卓婭和蘇拉的故事》等蘇聯(lián)電影啟發(fā)了他最初的信念,“不想當將軍的士兵不是好士兵”。
喜歡畫畫,又喜歡數理化,想當工程師。“老師說建筑師是半個藝術家、半個科學家,正合我心意。”1956年,何鏡堂考入華南理工大學(原華南工學院)建筑學系。他學習刻苦,成績優(yōu)異,還在課桌上做個牌子,“對每一天都抱著真誠的深思,愛它,尊敬它,竭盡所能”。
1961年,何鏡堂成為華工建筑學研究生,師從嶺南建筑一代宗師夏世昌,攻讀民用建筑專業(yè)。導師夏世昌強調因地制宜的建筑環(huán)境觀、經濟適用的建筑功能觀、創(chuàng)新節(jié)能的建筑技術觀,給了何鏡堂很大啟發(fā)。夏世昌很講究生活情趣。“我也很熱愛生活,只有熱愛生活的建筑師,才能建造出讓人樂于居住和滿意的房子。”何鏡堂說。
何鏡堂的尺度感非常強,與導師的言傳身教有關。上世紀60年代,他和導師調研蘇州園林,沒有皮尺,就學怎么用腳步測量,如何控制比例。“現在他在園子里走一圈,拿個手量量,步子跺跺,就能畫出來,尺寸比例特別恰當。”既是華工師妹,又是建筑師的老伴李綺霞如此評價何鏡堂。他們1970年結婚,相濡以沫。
上世紀90年代,何鏡堂有次去香港出差,趁難得住五星級賓館的機會,白天工作,晚上實測,靠著腳步功夫竟把整個賓館的結構圖畫了出來,比例非常準,還寫成《香港五星級酒店的客房設計》在《建筑學報》上發(fā)表。
70年代·坎坷
45歲前“一無所有”
27歲碩士畢業(yè),何鏡堂被分配到湖北農村當了8個月農民,插秧割谷、挑糞砍柴,苦活重活樣樣干。勞動完躺在后山,望著青藍的天,“沒有了方向,不知道以后的人生要怎么過……”好在當時妻子生了第一個孩子,他算是找到了一個“支點”。
1973年,何鏡堂被調到北京輕工業(yè)部設計院,主要設計廠房。業(yè)余,夫婦倆參加一些建筑繪畫、小型鐵路客站、農村住宅設計競賽,拿到些二三等獎已是莫大鼓勵。從27歲畢業(yè)到45歲,何鏡堂的民用建筑夢一直被壓在心頭,無處施展。“45歲前,我一無所有,沒有一個作品一個獎項一篇論文。”何鏡堂不甘心。
改革開放后,國家提出“研究生歸隊”政策,他做了人生第一個重要決策——— 南下,回“家”。
1983年,受成立不久的華工建筑設計院之邀,45歲的何鏡堂全家四口從北京回到母校。“常說三十而立,我要五十而立了。”回首當時,何鏡堂說,人的一生不可能一帆風順,不完滿才是人生。
80年代·頭炮打響
第一件作品獲獎
何鏡堂清楚記得,自己是在1983年4月5日清明節(jié)那天回來的。
原本學校答應給設計院安排4套住房,回來后才發(fā)現沒地方住。一家四口先是住招待所,一個月后終于安置進14平方米的筒子樓,一住就是兩年多。
機會悄然到來。回校第三天,聽說深圳科學館要競標,只剩下三周時間,何鏡堂雀躍!他一刻也沒耽誤,騎自行車趕去五山街,找到正在街頭買安家用品的妻子,然后坐大巴到深圳考察地形,全心投入設計。兩人在招待所走廊通宵達旦地奮戰(zhàn)了20天。
他們將設計母題鎖定為“八角形”,突破形體賦予個性,空間布置靈活多樣。當天傍晚,他們就被告知“方案中選”了。這個被深圳人稱為“八角樓”的科學館因造型獨特、技術先進,成為當時特區(qū)的地標建筑。
何鏡堂回穗后的第一件作品一炮而響。該項目獲國家優(yōu)秀設計二等獎,他同時在《建筑學報》發(fā)表了第一篇論文。
此時,他給自己下了個死決定———“三到位”,做100個普通的設計,不如做一個精品,首先每個工程必須是精品;其次必須是優(yōu)秀的設計,拿一個獎;再次必須總結提升,完成一篇學術論文并發(fā)表。“我所有工程都這樣去做,全是教學、研究與實踐相結合。”何鏡堂這一傳統(tǒng)延續(xù)至今,也成為華工設計院公認的“秘笈”。
90年代·搶回時間
16年成為工程院院士
“在此之前,和我同輩的都很出名了。”45歲,終于有了第一個代表作品。何鏡堂要把失去的時間搶回來。
上世紀80年代中期到90年代末,何鏡堂參與及主持設計了西漢南越王博物館、嶺南畫派紀念館、大都會廣場、中國市長大廈、華工逸夫科學館、鴉片戰(zhàn)爭海戰(zhàn)館等多項工程,幾乎每項都贏得國家級和部級獎勵。其中,西漢南越王博物館成為時代的杰作。
1997年,何鏡堂被推舉為建筑學院首任院長。1999年,當選中國工程院院士,成為華工自己培養(yǎng)的第一位院士。2000年,何鏡堂獲中國建筑界最高獎———首屆梁思成建筑獎。
從1983到2000年,何鏡堂實現了人生飛躍式的發(fā)展。“我又趕上來了。從一無所有,用了16年時間成長為院士。”
成為院士,拿到了學術界最高榮譽。步入花甲之年的何鏡堂沒有停歇,他從零開始,再上征途。
進入新世紀,他的建筑創(chuàng)作也迎來井噴。華工建筑設計院承接了全國各地的200多個大學校園規(guī)劃和設計作品,何鏡堂主持的校園設計就超過100個。團隊的建筑作品已基本覆蓋全國各省市區(qū),獲省部級以上的項目設計獎項300項。
1999年浙江大學在全國率先實行改革,為并校擴招在全國征集設計方案。何鏡堂帶領研究生從100多個方案中勝出,順利完成當年國內最大的校園規(guī)劃設計項目。這是何鏡堂“進軍”校園建筑的第一炮。
此后,他完成了包括澳門大學橫琴校區(qū)、重慶理工大學虎溪校區(qū)、浙江大學、華南理工大學大學城校區(qū)、江南大學、重慶大學、中國礦業(yè)大學、上海大學等一大批大學規(guī)劃及設計,多個作品獲國家和教育部優(yōu)秀設計獎。華工逸夫人文館還獲得國家優(yōu)秀設計獎。
何鏡堂被譽為“校園建筑設計掌門人”。他的校園設計特色鮮明:空間環(huán)境人文化、生態(tài)化;空間布局社會化、開放化;校園建筑組團化、網絡化。
同時,2002年,何鏡堂創(chuàng)立了“兩觀(整體觀、可持續(xù)發(fā)展觀)”、“三性(地域性、文化性、時代性)”的建筑理論。通俗說,即一個建筑必須與當地的環(huán)境、文化、人文結合起來。“在山邊搞建筑,我就依山而建;在水邊搞建筑,我就依水而建,不是千篇一律。”在他看來,這是個“萬能方式”,如果建筑師真正理解和綜合運用,就能創(chuàng)作出有特色的建筑。
2010年·扛鼎之作
做有時代意義的作品
在眾多建筑作品中,何鏡堂最喜歡的兩個,一是2010年上海世博會中國館,一是侵華日軍南京大屠殺遇難同胞紀念館擴建工程。
這兩個建筑設計,一個代表了中國的悲愴年代,一個表現了中國走向富強。“這是我人生的兩個年代,也是國家經過改革開放,從災難走向富強的兩個標志性時代,建筑是有力量有生命的,非常有意義”。
上海世博會中國館的競標過程,何鏡堂依然記憶猶新。當時344個設計方案中,只有他一個院士牽頭做。有人勸他不要和年輕人競爭,他沒有這方面顧忌。“勝敗乃兵家常事,院士也可在競爭中獲得更大提高。”70歲的他反復改稿,親自陳述。對于給中國館穿“紅衣裳”的經歷,他更念茲在茲。
“中國館的紅色,歷時10個月才挑出來。其實它不是一種紅,是4種不同的紅,越往下越淺。當時美學專家提出,如此大面積的紅容易產生視覺色差。”為了達到最好的紅,從材料到紋理到色調,不同方位、不同明度、遠近觀看的不同效果,多次甄選,輪番比配,統(tǒng)一和諧的“紅衣服”終于穿好了。
“東方之冠”的橫空出世,成為何鏡堂的扛鼎之作,更向世界傳達了“中國特色,時代精神”。當然,中國館自設計方案出臺之日起就有爭議。何鏡堂選擇了將評判留給時間。
在侵華日軍南京大屠殺遇難同胞紀念館擴建工程上,何鏡堂著力營造一個紀念性的場所精神。在外觀造型、內部空間設計、外部環(huán)境設計上都圍繞這一主題。歷史與現實,戰(zhàn)爭與和平,死亡與生機,殘酷與美好,在兩極之間轉換拉伸,建筑用它的分寸、簡練與斬截表達穿透人心的力量。此后,該擴建工程獲中國建筑工程魯班獎等眾多重要獎項。
建筑設計大師孟建民認為,這個作品應是代表中國建筑師走向原創(chuàng)的一個重要標志。
當然,何鏡堂也總在不同場合強調,建筑沒有100分和絕對正確,建筑也是遺憾的藝術,不可能人人說好,只能盡可能做到最好,“一個建筑好不好,要經得起時間和歷史的考驗。”
“改革開放四十年來,我們國家發(fā)生了很多重大事件,建筑師要敢于面對重大事件,記錄歷史,記錄時代。”何鏡堂直言,作為建筑師,要做有時代意義的作品。
他總結,不論是侵華日軍南京大屠殺遇難同胞紀念館擴建工程、2010年上海世博會中國館、錢學森圖書館,還是汶川大地震震中紀念地、侵華日軍第七三一部隊罪證陳列館、澳門大學橫琴校區(qū)、國家南海博物館、青島國際會議中心等作品,都表達了建筑師的擔當,建筑師用作品記錄了國家以及時代的重大事件,展現了偉大變遷。
2018年·老當益壯
人生80,依然在路上
2018年何鏡堂80歲了,仍奔走于各個建筑設計機構與工地之間。今年他在全國各地飛行了100多次。
何鏡堂先后培養(yǎng)碩士研究生75人,博士研究生80人。其中涌現出包括倪陽、冼劍雄、湯朝暉、王紹森等一大批在廣東乃至全國建筑界有影響力的中青年建筑師。
在學生和同事眼里,何鏡堂是建筑超人,是“工作狂”。“他對建筑的熱情和付出,讓我們特別感佩。”博士生及助理陳思翰說。常有人問起何鏡堂80高齡依舊精神飽滿的“保養(yǎng)秘訣”,他總是笑稱“工作是我最大的秘訣,與年輕人在一起滿懷激情地投入工作讓我變得更年輕。”
何鏡堂待人溫厚謙和,尊重每個人,從不斷然否定學生的創(chuàng)意。他常鼓勵學生,不要怕輸,輸多了會贏。有時學生十幾個方案講完,他十多分鐘就提煉總結了,“我擅長綜合要點,提煉方向,這是我的能力。”
學建筑先學做人,是他的十條金句之首。他反復說,建筑師必須尊重體諒人,取長補短,有團隊合作意識,群策群力才能做出精品。
何鏡堂還是個愛生活有情趣懂浪漫的建筑師。他愛拍攝,每次外出旅行,總是第一個沖下車參觀建筑。年輕時做得一手好菜,不少學生都嘗過他的手藝。上世紀70年代末,一家人還在北京,當時物資不豐富,妻子李綺霞生日時,何鏡堂就從白家莊到設計院騎一個小時自行車買回蛋糕。
李綺霞50歲生日,何鏡堂準備了一大桌菜,蔬菜水果搭配很漂亮。去曬照片,連照相館都贊不絕口,留下一張掛在墻上。
為何80歲還能保持如此旺盛的創(chuàng)作熱情?“因為我太熱愛建筑專業(yè)了,至今尚能適應如此繁重的工作量,有時也感到辛苦,但一個滿意的創(chuàng)作構思或作品又使我精神振奮。我選擇了一條設計與研究、創(chuàng)作與教育結合的道路,一條辛苦但快樂的路。”何鏡堂在《我的路》中如此作答。
同題
問答
南都:像你這一代人,回頭看,在改革開放中最大的收獲是什么?
何鏡堂:一個人始終是和國家共命運,和時代同呼吸的。國家大發(fā)展時我們投身其中,我個人也實現了人生價值。我剛好經歷了國家從不發(fā)展到大發(fā)展的階段。感謝這個時代給了我機會。
作為建筑師,我對這個專業(yè)非常熱愛。45歲全家從北京到改革開放的前沿,開始人生真正的事業(yè)。我的建筑類型也與時代發(fā)展和需求是吻合的。高校大發(fā)展階段時,我全力投入;大型國際會議、各地博物館圖書館等文化建筑蓬勃時,我也全力投入。后面還做了中國館等方面的重大公共建筑,用建筑記錄時代。人的追求必須和社會發(fā)展同向,只要努力堅持一定會成功。
從建筑行業(yè)來說,改革開放之前,我們是保守封閉的;改革開放之后,中國走出去引進來,幾十年不斷融合,很多新理念、新材料、新技術的應用,都慢慢和國際接軌。我認為目前中國建筑師整體還處于發(fā)展階段,某些方面和國外有一定差距,但總體來說已上升到比較高的高度。我們團隊已完全具備和國外同臺競爭的實力。
編輯:liq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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