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訪奧組委形象景觀藝術總監(jiān)趙萌

    奧運開幕式令世界為中國動容，而在史詩般長卷拉開序幕之前，細心的人們會發(fā)現(xiàn)，早在幾個月前，整個北京城正依托“奧運形象景觀設計”突然從一座現(xiàn)代之城變?yōu)橐蛔鶌W運之城。那么，什么是“奧運形象景觀設計”，奧組委又經歷了怎樣的過程讓藝術融入奧運中。記者走訪了奧組委形象景觀藝術總監(jiān)趙萌。

　　記者：目前一些城市居民開始理解城市景觀設計，但是對于奧運形象景觀依然比較陌生，兩者之間有什么區(qū)別？

　　趙萌：奧運形象景觀設計對于中國來說是一個新事物，也是一個相當龐雜的系統(tǒng)工程，西方世界隨著奧運史的積累，已經有了100年的發(fā)展，交到我們手中是一個非常成熟的范式。我們不僅要在相當短的時間內達到它的要求，而且還要加入自身的特點。它和城市景觀不同，前者是一個獨立的系統(tǒng)，而奧運形象景觀需要符合奧組委規(guī)定的許多元素。比如每一屆奧運會都會有一套形象景觀系統(tǒng)，其中包括核心圖案、固定的口號、色彩體系、服裝、Logo、官方海報等，這些會形成一個工具包，然后再將這個工具包展開運用到奧運會的各種領域。

　　記者：按照國際奧委會的時間結點，您和您的團隊是怎樣在將近兩年的時間內完成整個形象景觀設計和施工的？

　　趙萌：我們分三個階段來工作，首先通過平面設計的系統(tǒng)和基礎元素系統(tǒng)創(chuàng)建上面提到的工具包。包括改進核心圖形——祥云，口號“同一個世界，同一個夢想”，旗幟，5套色彩系統(tǒng)，福娃，官方海報等，然后將這些獨立的元素形成一個非常有機的系統(tǒng)，構成第29屆和其它奧運會不同的特點。這個工具包，統(tǒng)一了所有場館的形象。

　　第二步結合北京空間、建筑以及現(xiàn)有的環(huán)境等因素將這個工具包能夠很好地呈現(xiàn)出來。比如，我們規(guī)劃方案中一條線是核心的南北向中軸線，另外一條線，是長安大街東西兩頭，從西區(qū)的五顆松，到東部區(qū)的工體。我們既要把這兩軸幾點相互形成一體，同時需要根據賽事不同，建筑不同，包括區(qū)域規(guī)劃不同，形成自有的特色。當這些工作都完成后，就可以報奧組委通過后施工了。

　　記者：您覺得奧運景觀設計最需要體現(xiàn)什么？

　　趙萌：以前我認為奧運會就是一場體育運動會，其實現(xiàn)代奧運會一個很大的特色就是舉辦國的文化。國際奧委會調查后發(fā)現(xiàn)，奧運會最引人注目的十項內容中，名列第一的是開幕式，其次是形象景觀，第三是閉幕式。由此看出，人們最感興趣的還是文化。景觀改變了城市的面貌，是很大的公共藝術，也是對國家文化的整合。奧運對設計界的意義在于，為中國文化概念提供了一個巨大空間，讓全人類分享中國概念。很多國外形象景觀專家常常問中國是什么？通過他們的眼睛也非常急切地想了解中國。

　　記者：這次奧運景觀設計的核心圖案是什么？它是怎樣創(chuàng)作出來的？

　　趙萌：核心圖案是祥云�，F(xiàn)在我們看到的祥云和最初設計出的已經有了很大的改觀。兩年前我從清華大學借調來接手負責這個項目的時候，形象景觀設計中還沒有“工具包”的概念。那時，基礎顏色、會徽、口號、吉祥物、色彩系統(tǒng)都完成了。但都是點狀工作，沒有形成一個有機的體系。尤其是核心圖形祥云。看上去很散、很柔弱。而我們概念中的祥云，應該具有中國的某種氣韻。中國和西方的哲學，我們基于虛，西方實，我們虛實相生而不是排它的關系。我告訴工作人員，隨時記住有兩張畫面放在眼前：一個是2500年前的雅典，另一個是2500年前的中國春秋戰(zhàn)國，兩者正好是東西方文明形成的核心時代。這個時代，西方以雅典為中心構成了整個西方哲學、藝術、文明等一切基本的東西。而同一個時間在中國，也完成了諸子百家等文明的核心要素。這兩個不同的認知體系，使得西方從希臘開始就強調宇宙是四個物質構成的，因此在它舉辦雅典奧運時會用石頭、水等實實在在的元素。而到了中國，我們的哲學把宇宙認為是氣，萬物源于虛，由虛進入實。這是中國宇宙觀的基礎。那時阿基米德幾何學認為宇宙是具體幾何形象構成的物質世界，而中國則用八卦，陰陽來詮釋。這是東西方世界認識宇宙本體的不同認知點和出發(fā)點，導致了后來整個文明走向，構成審美價值的不同。之后羅馬征服了希臘，西方整個文明中心轉向意大利。到18世紀轉入法國，20世紀轉到美國，因此西方世界的文明是飄移的。而中國從來沒有，到了今年，所有中國人都是文明的直接傳承者，也是文明的載體。我們現(xiàn)在的舉止言談，很多話語可以在孔子的話中找到，很多行為也能呈現(xiàn)出2500年前孔子時代的某種規(guī)范。這就是中國，我們應該在核心圖案中體現(xiàn)中國特有的氣韻。改良后的祥云，曲線應該更加有力，而不是松散、柔弱。應該很像唐代的繪畫，瑰麗而大氣。

　　記者：但是原來版本的祥云圖案好像已經通過到國際奧組委的認可。

　　趙萌：是的，所以我們就說服領導，希望還是可以修改。當時領導也拿捏不準，讓我們先拿出方案。而我們年輕的設計師們很努力，很短的時間內通宵達旦終于又創(chuàng)出兩套方案。國際奧委會人員來審定的時候，我們把原先的方案貼在墻中央，兩邊分別是后來設計的兩套，結果他們一進來就表示目前的這套祥云非常好。當時國際奧委會特別感動，說中國人簡直太認真了。而且效率奇高，一晚上就把整面墻貼滿了。我當時也為這些設計師感動。關鍵時刻中國人秉性怦然而出，很有使命感，能為國家榮譽而戰(zhàn)。

　　記者：從色彩體系來說，本屆奧運好像也是一次創(chuàng)新。

　　趙萌：對，這次我們使用了三色漸變色，這是歷屆奧運會從來沒有使用過的。三色漸變不僅能使整個環(huán)境變得活潑，而且透出一種絲綢的質感。通常，在比賽場館，為了烘托競爭氣氛，我們會使用紅黃白漸變；而在一些生活區(qū)、媒體區(qū)，比如新聞中心、奧運村等，我們會多運用一些讓人心情舒暢的藍綠漸變。我們把工具包中的所有元素作規(guī)劃，什么區(qū)域出現(xiàn)什么元素，能拉開不同空間的相互關系，令觀眾有視覺變化，進入后更能獲得信息的改變。

　　記者：在眾多奧運場館、生活區(qū)景觀設計的項目中，最令您滿意的是哪一個？

　　趙萌：每一個項目都很好，比如我們的新聞中心，將近1.6萬名中外記者要在那生活兩三個月。在這樣一個比較封閉的場所中，怎樣反映中國文化？我們發(fā)現(xiàn)中心每一層都有一個230米的通道，就把頤和園的長廊概念移植過來。通道兩面墻上設立垂直的立柱，上面加橫帶描繪出祥云，形成一個長廊。廊上還用屏風體現(xiàn)北京民俗、風情、著名建筑，屏風的褶面令畫面有視覺的動感。這樣的設計既具有今日中國的特色。又能在古代中國中找到對應。二層長廊屏風表現(xiàn)了中國古代體育和現(xiàn)代體育的比較，很多國外記者觀看后才知道當代一些體育項目竟是從中國起源的。這個新聞中心的一些休閑場所的天花板上，我們還會掛有風箏、中國傘、風車等裝飾。另外，一些空間中我們會設計花藝和書藝，人們可以看到插花人插花，書畫家作畫，以實現(xiàn)和記者互動的功能。表現(xiàn)出國人在一草一木中看到的不僅是自然，更有精神內涵。有風骨也有君子情懷。這個中心受到了國外記者的喜愛。

　　另外，在羅格下榻的北京飯店是國際奧委會的辦公地點，因此我們在那做了兩套系統(tǒng)，一是國際奧委會自身的系統(tǒng)，包括五環(huán)等固有元素，另一個是我們特有的奧運系統(tǒng)。在羅格的辦公室，我們用中國軸畫的方式展現(xiàn)“同一個世界，同一個夢想”，房間中央是五環(huán)，房間的一邊我們擺放了中式家具，而另一邊則是旗幟。在北京飯店大堂，我們懸掛了5幅巨大的鏡面,有光絲彩色宣傳畫，非常漂亮，令整個北京飯店變成一個奧運氣韻濃重的場所。因為要在一個空間中展現(xiàn)兩個不同的系統(tǒng)，所以我們采取豎線方式是國際奧委會的元素，而祥云的橫線系統(tǒng)則是北京元素。使得這兩個系統(tǒng)不矛盾，而且有機地結合在一起。

　　記者：景觀設計在施工中常常會遇到與設計不符的情況嗎？聽說北京奧運景觀施工模式也是首創(chuàng)？

　　趙萌：施工常常遇到與設計不符的情況，比如現(xiàn)場有問題，不具備施工條件。這時我們就要迅速調整景觀。奧組委整個景觀設計團隊的核心有74人，每一個項目都由一個設計師和一個項目經理負責。另外，還有7家服務商，這是北京奧運的創(chuàng)舉。以前歷屆奧運會，包括中國的設計項目，設計公司、制作公司、安裝公司都是分離的，設計的不負責制作，制作的又不管安裝，常常造成相互間的偏差。而我們這次因為時間非常有限，就創(chuàng)造出一種聯(lián)合體的概念，由一家牽頭單位，把相關最好的資源組合在一起，形成聯(lián)合體，包括設計，制作，安裝等環(huán)節(jié)。這樣我們只要把標段給一個聯(lián)合體就可以，比如中心區(qū)相關場館和區(qū)域給一家聯(lián)合體。雅典的藝術總監(jiān)看到這種模式后都稱贊中國人太聰明，為奧運提供了新模式。

　　記者：您在負責奧運景觀設計前受到哪些國家的啟發(fā)？

　　趙萌：我在國外看過很多奧運場館，但是景觀都已經沒有一點痕跡了。因為按照規(guī)定，奧運景觀會在奧運會后全部撤銷。但是專業(yè)人員還是能從場館中解讀出很多信息。比如巴塞羅那，整體規(guī)劃對我們很有啟發(fā)。這座城市有兩條線，一條是從教堂一直走向海邊的奧運村，另一條軸線是從斗牛場一直到奧林匹克中心�？梢郧逦�讀出巴塞羅那從城市走向自然的設計理念。另外，奧運的新建筑都在海岸線，而城市是幾百年不變的。新的巴塞羅那因奧運獲得海岸線。另外海岸線的道路鋪裝也很有意思，最開始是自然的海灘，人們走在上面能踩著松軟的沙灘，接著是木頭，再往前走是硬鋪裝，這樣的設計體現(xiàn)了人類的發(fā)展變化。另外，巴塞羅那通過奧運會把城市中很多廣場做成藝術型，采用了當代環(huán)境藝術概念，而不是點狀地做一些雕塑。

　　記者：本屆北京奧運會景觀設計能為奧運史留下哪些寶貴的財富？

　　趙萌：中國為世界留下的首先是第一次提出導視系統(tǒng)、展示系統(tǒng)、和人文系統(tǒng)。雖然以前也有導視、展示和人文，但都是獨立的，沒有成為一個完整的系統(tǒng)被提出來。其次是首次應用漸變色彩系統(tǒng)。第三，在一些景觀中加入了影像、多媒體。最后，以前的競賽圍板都是PVC板，不能回收，且有污染。而本屆奧運會為了環(huán)保我們首創(chuàng)采用紙板。另外我們準備在奧運結束后將旗幟回收做成環(huán)保購物袋，因此我們使用的油墨都是無毒的。

　　記者：您的下一步工作是什么？

　　趙萌：因為這次中國是唯一一個奧運舉辦國中采用兩個賽事一個組委會，因此現(xiàn)在正在做殘奧會的景觀。利用奧運會結束后的14天時間讓北京進入殘奧會的景觀體系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