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筑師王澍的困擾

2013-02-20 08:40:00    作者:朱曉佳     來源:南方周末     瀏覽次數(shù):

  從來沒有這么多機構(gòu)想頒獎給王澍——當他獲得普利茲克建筑獎后,他們蜂擁而來。能推掉的,王澍盡量推掉,只是偶爾配合。

  2012年10月,王澍去美國接受《華爾街日報》頒給他的“2012年全球創(chuàng)新人物獎”。

  領獎的時候,他順便去了一趟紐約大都會博物館——那地方他已去過多次,每次都有新收獲。這回正在展覽繪畫上的中國園林,他看到了三十一幅文徵明畫的拙政園中的八幅,和一張北宋時期佚名的園林大畫,“難得一見”。

  “每回出去旅行,心里都在滴血。”王澍對記者記者說:“好東西都留在國外了。”他自詡“后鋒建筑師”想從這些傳統(tǒng)繪畫里探索未來。

  王澍對“先鋒”的定義是“跟著國外最新的潮流跑”:“但面對傳統(tǒng)這個問題,包括國外有探索性的建筑師,都無從下手。我覺得后鋒比先鋒更有挑戰(zhàn)性。"

  別人忙著接項目、建地標的時候,王澍在工地上和工人們打了十年交道。

  “找不到潮流的方向時,他們就要來看一看王澍在干什么。”王澍習慣了不著急,他清楚自己“在中國建筑界一直有個特殊的位置”,“當所有人都忙完了,想安安靜靜討論點深度的東西時,就會找到我。”

  普利茲克獎讓他終于從各類質(zhì)疑中抽離,轉(zhuǎn)而身價倍增,不少地產(chǎn)商都希望能找來王澍設計,至少是“掛個名字”。

  “這并不等于他不要錢,也不等于他抗拒商業(yè)設計。”許江對記者記者說。

  王澍也做過商業(yè)建筑——杭州的“錢江時代”公寓。但大多數(shù)時候,王澍還是會像以前那樣推掉那些地產(chǎn)商:“我做不到像有些人,既能在賺錢的圈子里頭混一圈,又跑回非賺錢的圈子里混一會兒。我沒有這么高的智商。”

  除了土特產(chǎn),還有什么是純中國的?

  記者:你曾說北京、上海不是你心目中的中國,它們什么時候開始不是的?

  王澍:我們整個一百年的變革,目的就是為了讓中國變成另外一個我們想象中的國家。

  這個國家不管是資本主義的版本,還是共產(chǎn)主義的版本,都是西方模式。打造到現(xiàn)在,我覺得很成功,它基本上可以不叫中國了。當一個國家失去文化屬性的時候,你就失去了扎根在文化里的基本的感覺和尊嚴。

  記者:在尋找“中國”的過程中,有沒有可借鑒的例子?

  王澍:有一句國外媒體的話,對我很刺激。它說,中國是在現(xiàn)代對世界文化沒有貢獻的國家。

  日本也曾經(jīng)過大量的現(xiàn)代化破壞,但總有一批人知道有些東西是要堅持的。堅持到現(xiàn)在,人們會說,這種汽車一看就是日本的。但英國的評論說,即使它能做出全世界最好的汽車、電視、電冰箱,整個西方站在文化的高度上,對日本是不尊重的。只有當日本在時裝、建筑、電影幾個領域里獲得國際性承認的時候,他們才獲得了西方的尊重。因為你在現(xiàn)代文化里有貢獻。反觀中國,除了土特產(chǎn),你在世界上找不到哪類現(xiàn)代產(chǎn)品是中國的。

  記者:你還有一個說法很有意思,文化革命其實進行了一百年。

  王澍:所有的為新而新、人和人之間基本禮儀情感的喪失,互不尊重、不信任,都是文化革命的結(jié)果,到現(xiàn)在還沒消失。包括謊言和假話,如果給這個時代一個尖刻的定義,就是一個以謊言為主體的過度商業(yè)的時代。像商業(yè)廣告,大家已經(jīng)把它當成了常態(tài),非常可怕。而光鮮的建筑,就類似于謊言。

  我?guī)鹤訁⒓忧嗌倌隀C器人比賽。去了市里一個公共建筑,發(fā)現(xiàn)好奇怪,這么巨大光鮮的建筑,進入地下車庫的道路是如此混亂,被很多隔離墩切割成像迷宮一樣。它原來的設計是合理的,但在使用中沒有足夠的人力做日常維持。這么巨大的空間,他們從沒想過這種奢侈的設計,需要管理和維護。這種造法,得有一百個“仆人”才能維持它的狀態(tài)。只請一個“阿姨”,怎么維持?

  記者:你曾批評過梁思成,批評的核心是什么?

  王澍:梁思成其實是個對中國傳統(tǒng)傾注了很多心血的人。但他面對兩個不同類型的文明,卻用治西方建筑史的方法來治中國建筑史。這方法對中國建筑的終結(jié)是有致命性的。他采用西方建筑史當時比較主流的方法——以帝王將相為核心的建筑史,事實上西方建筑史的做法也不完全是那樣。這就使中國的民間建筑完全不在他所討論的建筑史范圍內(nèi)。但我們又以他的觀點制定了建筑文物保護法,導致每個城市只保留幾處著名的傳統(tǒng)大建筑就可以了,其他都拆了。

  你可以看到,治史的方法對現(xiàn)實會有什么樣的影響。

  監(jiān)獄式建筑、醫(yī)院式建筑

  記者:象山校區(qū)選址的時候,你堅決拒絕大學城?

  王澍:大學城這類聚落的原型,是在19世紀歐洲出現(xiàn)的。當時為了在短期內(nèi),快速解決大量人口涌入城市的問題,就需要一些模式,這類模式叫巨型監(jiān)獄模式。他們從監(jiān)獄建筑找到靈感,從而能夠高密度、有效率地組織大量的人,又能保證他們的穩(wěn)定和安全,不出事。

  為了解決那么多人的集體生活,人們總要尋找這樣的模式:監(jiān)獄、醫(yī)院、工廠、養(yǎng)雞場、養(yǎng)豬場。

  整個的現(xiàn)代主義建筑,都是以醫(yī)院這樣的地方做原型的:大玻璃、窗明幾凈、陽光燦爛,非常健康。我做的建筑都是有點臟的,但只有這類有點臟的東西,它和自然才是真正可以融合的。

  象山校區(qū)這個地方類似于村落,當然傳統(tǒng)的中國村落建筑,沒有這么大的。我在這么大的建筑面積下,把傳統(tǒng)的感覺找回來,實際上是介乎城鄉(xiāng)之間的實驗。一方面,它為新城市建設,探索和我們傳統(tǒng)生活方式有關的模式。另一方面,它也為中國鄉(xiāng)村建設,探索比較偏向于城市化方向的模式。我希望用它來彌補中國城鄉(xiāng)建設分裂的問題。

  記者:但是它對空間的要求非常大,而我們處于人口密集的狀態(tài)。

  王澍:它有點特殊。我們學校的老師就抱怨,你為什么把房造得那么密?中國的大學,建筑和建筑間會拉好寬的距離。我們所有的建筑都沿著學校邊界,按照國家規(guī)范允許的最近間距,高密度建造。然后留出中間的風景,風景的出現(xiàn)是以建筑的密度為代價的。反過來,密度很重要。傳統(tǒng)城市的密度,都比現(xiàn)在的城市要大。你去老村落看,街道都很窄,建筑非常密集。不像現(xiàn)在,高樓大廈,中間有巨大的空間,綠化、種樹。

  這種模式,我稱為郊區(qū)模式。經(jīng)過西方建筑上百年的實驗,被證明它形成不了城市的感覺。因為它缺乏密度后,就形不成基本的城市生活了,它更像某個城郊的睡城、居住地。你從一棟樓走到另一棟樓,累死你。在中國南方,暴日驕陽下,你會發(fā)現(xiàn)這樣是沒法生活的,就像迪拜,那沒有辦法步行的,因為太熱了。除非你坐著有空調(diào)的汽車,從一個樓開到另外一個樓。

  這類城市,我不認為它能叫做城市,我稱之為反城市。

編輯:dai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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