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山寨版”景觀
"山寨版"是一度躥紅的流行語。在旅游業(yè)界,代表性的當屬山寨版景觀,一般是指某些著名建筑、景點的仿造品。因總量不少,后繼者眾,又似曾相識,似是而非,雖不乏賞心悅目之作,但終究是美人面上的墊鼻梁、假酒窩,讓喜歡較真兒的人如鯁在喉,總想戳穿皇帝的新衣,并斥之"雷人"!
山寨版景觀是源遠流長的。按照習以為常的時下定義,"山寨"大意是仿造或假冒的,即非正宗、非正牌的,若作褒義性的理解,似乎也與引進利用、消化吸收、再行創(chuàng)造相關(guān),低檔一些的是照葫蘆畫瓢,畫得不怎么像,高檔一些的當屬高仿品或有所創(chuàng)新的。清朝皇帝在避暑山莊修造的煙雨樓,應算山寨版的杰作,因系高手仿建的皇家建筑,至今被認為是建筑和造景的精品,也是聯(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認定的世界文化遺產(chǎn)的一部分。改革開放后,深圳錦繡中華、世界之窗,北京世界公園、中華民族園等,與真建筑實景相比也無疑是山寨版,但聽到的詬病之聲并不算多。一些古代知名的樓臺亭閣坍塌毀滅之后,后人在原址上又作了復建,如滕王閣、雷峰塔、黃鶴樓等,雖也有專業(yè)界的不同評價,但社會公眾多未以山寨版視之,這的確耐人回味、發(fā)人思考。
一般山寨版作品似乎并不那么幸運。公眾輿論似乎毫無欣賞之意,反生一邊倒的質(zhì)疑、抨擊、嘲弄之心。粗粗想來,原因大致有四:一是原真性上有天壤之別,真實景觀與山寨版相比,恰似價值連城的文物與復制品,就像那皓月之明與螢火之光。二是游客欣賞水平高了,與古代時候相比,游客已非足不出戶、閉目塞聽,而是游遍三山五岳,見多識廣,洞明真假差距,已不滿足于觀賞假冒。三是山寨版大多粗制濫造,設(shè)計、施工、用材、投入等與真品相去甚遠,一看便知是劣貨歪品,想說愛她不容易。四是山寨版"背后"令人疑惑多,譬如,山寨景觀是怎么出籠的,有真景觀為何還要建假的,有無侵犯知識產(chǎn)權(quán)問題等,故而不管你仿冒得如何精致,不少人仍是對山寨版天生抵觸。
山寨版為何層出不窮呢?這是一個頗值得研究的現(xiàn)象??偫襟w輿論的抨擊和實地的調(diào)研考察,發(fā)現(xiàn)此類現(xiàn)象有共性特征。一是出發(fā)點大多是良好的。不論是想讓當?shù)厝罕姳憷^賞,還是想以此作為旅游發(fā)展的吸引物,還是想顯示當?shù)匕l(fā)展成就與雄厚實力,出發(fā)點都應不算太差。二是決策程序不盡科學。涌現(xiàn)山寨版的地方,決策時大多都有一個起核心作用的人物,他一言一行一顰一笑足可影響決策,無論是一縣一鄉(xiāng)一大企業(yè),決策搞山寨版都得由他"點頭",甚至就是他親自主導的。三是都有"不差錢"的背景。搞的雖是山寨版,花錢也不一定少,但對富裕的地方來說,則是九牛之一毛,經(jīng)營命運的好歹無所謂。有些縣雖然貧困了些,山寨版也是舉貸而建的,花多花少沒有切膚之痛,當欠債達到相當?shù)某潭?,銀行反而會小心翼翼地把它當爺供著。四是審美素質(zhì)上"稍遜風騷"。贗品與真品、水貨與行貨到底有多大差別,如列舉高檔相機、名貴手表、名牌時裝、名人字畫的例子,他們肯定會準確無誤地搶答,但當面對景觀的真品與山寨版時,便猶豫、徘徊、迷茫了,最終作了一個飽受爭議的選擇。五是都有一些旅游"愛好者"的情懷。旅游者與旅游工作者的一大區(qū)別是在專業(yè)素質(zhì),旅游者側(cè)重于享受旅游消費,而旅游工作者側(cè)重于開發(fā)和提供旅游消費,兩者之間存在巨大差異。深圳錦繡中華之所以成功,除了較為專業(yè)的高仿和微縮技藝之外,還有開發(fā)較早、毗鄰港澳、專業(yè)營銷等原因;皖南某地按1:1復制的石牌坊群之所以慘敗,則有非專業(yè)性的諸多教訓?,F(xiàn)在一些山寨版的決策者,基本上還是旅游愛好者,甚至是終日忙于事業(yè)、而無暇多去旅游的人,更不要說具備旅游專業(yè)工作者的視野與素質(zhì)了。
山寨版景觀就一定短命嗎?按說,遭受輿論詬病以后,這些山寨版景觀會無地自容或很快關(guān)閉,但事實并非如此。其生存周期的長短,不取決于山寨版的精致化程度,如高仿、粗仿等,那些粗獷的"大寫意"作品未必短命;也不取決于山寨版模仿的題材,如豬八戒、孫猴子、牛鬼蛇神,還是首都的天安門、世博會的中國館,那些老掉牙的題材可能存活時間更長些;也不取決于"說了算"的決策者的官級大小,如市長、縣長,還是村長、董事長,而是取決于決策者影響的長短。這自然與單位體制和用人機制密切相關(guān)了,假如決策者是一級政府部門,"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一旦政府換了屆,決策者高升或調(diào)走了,繼任者如不愿繼承這份"文化遺產(chǎn)",山寨版的命運便很快嗚呼了;假如決策者是任期很長或?qū)嶋H操控一方的企業(yè)家或村官,山寨版將會比較長壽地存活下去,這里面有個"面子"問題,輕易拆掉就意味著損了臉面;假如決策者有點兒阿Q那樣顧戀頭上疤痕的做派,周圍人就更不敢自討沒趣地傳遞不同聲音了,任你外界惡評如雷,他依然可以閉目塞聽、心安神閑;假如決策者是個倔脾氣,向來說一不二,從來就沒有錯過一回,你越批評他就越較勁,甚至專門想出了一套應對之辭,比如咱就喜歡搞"有XX特色的",讓你上下左右無法置喙。如此,批評之聲倒成了他堅守山寨版的不竭動力。
話雖至此,對山寨版持不同意見者也大可不必泄氣。一是山寨版近些年雖不時推陳出新、眩人耳目,但占新開發(fā)景點的比例不大,且越來越"羞于見人",并有"露頭就打"的輿論撻伐之勢,未來前景必定是強弩之末;二是山寨版就是一處人造景觀,建筑本身也無任何文物價值,不怕自然和人為的侵蝕,是好是賴無關(guān)大局,任其存在權(quán)算保留了旅游開發(fā)的反面教材;三是旅游者對景點的評價是用腳投票的,山寨版景觀價值多大讓市場去裁判,大可不必杞人憂天。
山寨版現(xiàn)象是否不可救藥?現(xiàn)在看,靠發(fā)布行政指令不行,靠產(chǎn)業(yè)政策引導也不靈,重要的還是要發(fā)揮社會輿論力量,著力提升決策者的文化鑒賞力和旅游專業(yè)性。現(xiàn)在城市的一些年輕女性穿衣打扮,都注意選擇與本單位同事不同的花色、款式與品牌,以突顯個人的品位與情趣,避免因近似或雷同而造成大一統(tǒng)的"工裝"之感,這是時代發(fā)展和公眾審美的一個進步。與之相對比,仍有人決策建造山寨版景觀,確實是有些落伍了。為什么這類現(xiàn)象不絕如縷呢?主要是由于決策者眼界不夠高瞻宏闊,也不可能有旅游專業(yè)素養(yǎng),或一定的文化創(chuàng)意與旅游創(chuàng)新意識。有無辦法可以破解呢?現(xiàn)在看,速效是不可能的,只能采取中醫(yī)"溫補"之術(shù)。藥方大致有三:一是保持社會輿論對山寨版景觀的高壓態(tài)勢,這是一劑苦口的良藥;二是奉勸決策者們于日理萬機中,盡量撥冗安排一些游覽觀光,"讀萬卷書,行萬里路",讓外面世界開闊眼界;三是到國內(nèi)外名牌學府讀EMBA,選修一些文化鑒賞、旅游審美的課程,滋補、陶冶、提升一番。如此這般,定將有助于遠離山寨版的誘惑。
山寨版能否絕跡?這個問題不好回答。山寨版作為一種社會現(xiàn)象,人們希望它盡量減少一些,目的是節(jié)省錢財和提升大眾審美,但永遠絕跡似乎不太現(xiàn)實。如果有私人或企業(yè)在自家的宅院、會所里,處于悅己悅友和點綴空間的考慮,模仿建造些園林、亭臺樓閣、雕塑小品,公眾輿論也不便妄加評議。這既是褒貶臧否的一條界線,也是山寨版景觀不會絕跡的原因。
因此,只要山寨版景觀不收費開放,不糟蹋市容和城市形象,不耗費納稅人的錢財,如僅處于自娛自樂的目的,那就不應該受到輿論撻伐。這就像社會上流行的某部電影中的那句臺詞,"長得丑不是你的過錯,但出來嚇人就是你的不對了!"社會輿論對待山寨版景觀,似乎也應參考此類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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